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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02-07

今天听一个讲座，讲到一件轶事：2012年5月，有一位美女作家参加某电视台的智力答题节目，被问到“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的下一句时，给出惊世骇俗的答案：“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据说此事在当时引发了网上的热议，大都是说女作家文化底子欠佳云云。

我是头一遭听说此事，但是，我第一感觉就是，这个答案，比“奔流到海不复回”多了好多深意。很多事情都是这样，看似错的，仔细想想是有深意的。但是再仔细想想又是错的。问题的答案有很多层，关键看你能想到哪一层，如果你想到了第三层，而评判你的人只想到第二层，那么你只好心甘情愿忍受嘲笑了。而真正充满智慧的人，会想到所有的层面，所以，对于所有的答案，他都不会嘲笑的。

毕竟，嘲笑和不屑，是无知者表现智力上优越的方式。因为他们找到这种优越感的机会少之又少，所以一旦有机会，必须要不顾一切地表现出来。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这样的回答，小朋友都能够做到，所以，做不到，并不能说明你不如小朋友，只是你偶尔没背到这首诗罢了。你给出了其他答案，或许你只是胡说八道，又或者，你的诗歌修养实在已经到了化境，或是多年阅读让你的大脑有了叫做灵感的东西，但是这样的答案很多人已经理解不了了。

读过王国维《人间词话》的人都懂得，“词以境界为最上。有境界，则自成高格。”对诗也要有境界。把李白的诗一字不拉地背下来，对出来，这不叫境界，只是牙牙学语。但是能从李白的这首诗的诗头一下子映射到诗尾，然后又从唐朝一直跨越几百年到了南唐后主李煜的词里面，提取出相应的解答，这纵然算不上境界，也应该算一次成功的穿越。

让我们首先重读一下李白的《将进酒》吧，我很喜欢的诗，从小就熟记在胸，断然不会背错：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
岑夫子，丹丘生，将进酒，杯莫停。
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倾耳听。
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复醒。
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
陈王昔时宴平乐，斗酒十千恣欢谑。
主人何为言少钱，径须沽取对君酌。
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我们再看看李煜这位文学奇才，亡国之君的《虞美人》：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
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如果我们反复诵读这两首中国文学史上的瑰宝级别作品，似乎可以从某个层次理解了那位美女作家灵光一现的回答：“黄河之水天上来”是李白对时光不复返的比拟，短暂的人生欢愉让他不禁发出“与尔共销万古愁”的慨叹，正是“万事莫如杯在手，人生几见月当头”啊！不过李白的慨叹大概只是对他的好友岑夫子、丹丘生发出的，并未想到百年后的词人李煜会给予回应，也更想象不到千年后一位不出名的美女作家会无意地将这两位诗词巨人连在了一起。面对李太白“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的类比起兴，李后主闻弦歌而知雅意，并不待诗人咏诵全文，就已经知道了诗人的万古愁肠，他举杯遥饮，惺惺相惜，这个“问君能有几多愁”的君，不就是指李白么？你的愁，我能懂，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啊！不用再起承转合了，不要再赋比兴了，一句“黄河之水天上来”，足以让知音对出“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愁”字隐去，但是意境夺然而出，虽是满篇无一个愁字，但是一句诗头，一句词尾，已经把两首千古名作的所有悲天悯人，感叹人生苦短的意境都包含进去了。两个人的“愁”虽然不是一种“愁”，一个是光阴流逝的无奈，一个是感怀旧国的思绪，但都是“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的伙伴兄弟，春秋鲁国的大川，开元盛世的黄河，五代十国的春水，都仿佛时间一样，单向流动，永不停歇。

李白要和李煜解酒浇愁，李煜读懂了李白的感叹，谁能说，这样的答对不对呢？这是充满深意的佳对！尽管，我完全有理由相信，美女作家当时并非是这么想的。而主持人判她答错也是情有可原的，这个电视节目也是遵从着小学考试的批卷方法，和标准答案不一致的，错！而网友们的嘲笑，也许是因为受过良好的初等教育以至于会背这两首诗的优越感使之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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